台灣現代文學之父 -鍾理和
鍾理和,小說家,人稱「倒在血泊裡的筆耕者」。公元一九一五年出生於屏東高樹,一
九六○年肺疾病逝。鹽埔公學校畢業後,因體檢不合格,未能繼續升學,乃就私塾學習
漢文,引發對文學之興趣,有意從小說寫作方面為自己的人生找出路。嗣後,則因為一
連串傳奇般的人生際遇,使他更堅定地走上文學之路,而且也因為現實所遇到的困境和
挫折,一再地對他的人生構成挑戰和試驗,讓他的一生像穿越荊棘叢生、險阻危難重重
的荒野,驚險萬狀,卻鍛煉出珍貴的人生智慧。鍾理和的文學,一方面是他在人間煉獄
中受鍛煉的真實記錄,順著他一生的腳蹤走,便能找出他的文學行程來,他的文學具有
深刻動人的生活面貌。另一方面,他的文學也是他的人生智慧增長的實錄,順著他的文
學軌跡走,可以看到一顆文學生命的完成史,他的文學深富生命哲理。

鍾理和出身在一個極不平凡的家庭,家裡不僅擁有大片土地,而且同時也在經商,從事海外貿易,使他從小便有寬廣的心靈視野。十九歲的時候,鍾家在美濃買下大片山地,經營農場,他被派到農場督工時,與同姓女工相戀。「同姓結婚」遇到家庭和社會的強烈反對。這和鍾理和從文學和現代知識所獲得的體認有極大的出入,他決定向背後代表的封建意識,展開反抗與挑戰。一九四○年,「奔逃」到滿州奉天,擺脫封建社會對婚姻的桎梏。一九四一年,再舉家遷往北京,直到一九四六年,戰爭結束,被迫遷回台灣為止。小時候養尊處優的鍾理和,由於堅持同姓之婚與家裡鬧翻,孤單無援地處在天寒地凍的中國地方,又因為不肯為日人機構做事,在現實、經濟和心理意志上都面臨極大的困難和挑戰,然而無畏眼前的橫逆,鍾理和卻更堅定了走寫作之路的決心。

戰後的北京,沒有被謔稱「白薯」的台灣人生存的空間,鍾理和不得不舉家遷回台灣,一九四六年三月底返台後,雖然很快地在內埔初中找到代用教師的差事,不幸由於經歷了那一大段艱困歲月,八月就因肺疾病倒。此後,他又立刻進入一段漠長的和病魔抗戰的日子。病情惡化後,辭去教職,進入松山療養院長期醫治療養,其間一度因結核菌入腸胃,差點被病魔擊倒,適抗生素發明傳入國內,始能死裡逃生。直到一九五○年十月底,在動過兩次大型胸腔整型手術之後,病情始穩定,退院回家。

出院後的將近十年間,鍾理和已經無法出外從事需要耗費體力的工作,絕大部分的時間只能在家養病,這期間,上天對他的意志試驗從未中斷,不僅入貧病交迫,而且災難連連。先是他小時候最要好的知交,也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和鳴,在他從手術病床醒來的同一天清晨,因「基隆中學案」被槍斃。回到家時,父親留給他的田產已經因治病變八殆賣。長子鐵民也得了脊柿結核,因無法同時籌搭兩個人的醫藥費,錯過適切的醫療而駝背。一九五四年,原本健壯活潑的九歲次子,突然生病夭折。他自己則經常面臨舊疾復發的威脅。一九六○年八月病逝。

羈留北京期間,鍾理和便把寫作當志業,也是他的事業,他到底寫了多少作品已經無從查考,但具體的成果是在「馬德增書店」出版了第一本小說集《夾竹桃》。即使在等待返台時候,或心病發前任職教師的短短數月間,雖然還沒有機會直接加入戰後台灣新文學的重建隊伍,卻一刻也沒有停止他的寫作。他的戰後北京生活經驗,所謂〈白薯的悲哀〉,或者作為一個台灣人被遣返的心得〈祖國歸來〉.... 都是這段期間構思起草的作品,只是有的要等待事過境遷多年之後,才能將它補綴完成而已。

鍾理和的大部分作品,則在他生命的最後十年間完成,而這些作品又恰似他的生命之流,潺潺流出,最早的是他的同姓之戀──《苙山農場》,其實就是〈奔逃〉經過,以及在異地他鄉的困苦生活體驗。回到台灣之後,他記下了戰後家鄉的景象──「故鄉」四部。他的病中體驗,病院見聞,都是身歷其境、親身承當者才有的生命心得。〈貧賤夫妻〉的鰜鰈情深,〈薪水三百元〉的生之無奈,環繞在一顆崇仰生活、敬重生命的靈魂,散發出來的生活體驗和生命智慧,可以用來概括鍾理和作品的整體情調。雖然這又是一顆格外倔強、堅毅的靈魂,招若了比別人格外深重的試驗和焠煉,鍾理和的作品卻告訴我們,面對倍於常人的生命波折、生活煎熬,鍾理和卻有一顆不屈服的靈魂,迎向前去,接受試驗,這構成了鍾理和文學最重要的特質。

換句話說,鍾理和文學的最大的特色,就是傳達了生命的感動,看起來十分平凡的「故事」,卻一一都是認真生活、嚴肅看待生命的靈魂,散發出來的生命光芒,而這些「故事」的背後,又共同輻湊在「鍾理和」這個生命體身上,鍾理和的一生就是鍾理和文學的本體。 鍾理和可說是將一生都奉獻給文學的作家,他生涯中苦難連連,都導源於他自己設定的文學人生行程,設若他的生命不屬於文學,未必會有絕裂的反封建行動,也必然不會有日後連鎖式的人間災難加在他身上,但文學為他的生命帶來苦難,承當苦難的經驗,也成就了他的文學,鍾理和是一顆永不屈服的文學靈魂。(本文取材自台灣文學步道)